二律背反（二十四）
33
颤颤巍巍地走进没有一丝光亮的房间，广田雅美失魂地跌坐在地上。
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太突然了，尽管没受什么伤，但她心里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后怕，如果那枚子弹不是擦过她的耳廓，而是稍稍向左偏移几厘米，就足以打中甚至贯穿她的头部，然后瞬间她便一命呜呼了。
桌上座钟的指针划过十一点，距离两人遭受袭击已经过去四个小时，琴酒依然没有出现，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广田雅美不清楚是否该将这件事立刻告诉给贝尔摩德或是伏特加，兴许他们能想到对策，然而琴酒警告过她，不可以擅作判断。
她知道那人自有打算，但一切是如此的危险而不确定，仿佛笼罩在黑色的迷雾里，看不清前方的路，她只觉得脚下泥泞一片，恐惧如影随形。
广田雅美抱着手臂蜷紧身子，不知何时，泪水夺眶而出，淌满了脸庞。
她想起了赤井秀一。
还有他对她说的那些话。
跟琴酒分开后不到五分钟，戴着针织帽的联邦探员就真如银发男人预判的那般找到了她，那时她正孤零零地站在街角愣神。
在他们无声地相互对视许久后，广田雅美率先别过头，准备离开。
对方这才出声叫住她：“怎么不见枡山仁？”
广田雅美站定回答道：“先生有事先离开了。”
赤井秀一语气平静地问：“才刚遇上那种事他就放心留你一个人？”
广田雅美感到眼眶发烫：“如果赤井探员是想问关于刚才袭击我们的犯人的事，我恐怕无法给你满意的答案，而且我很累了，想快点回去。”
赤井秀一走到她身边说：“我送你吧，这个点打车不太安全。”
广田雅美冷冷地拒绝道：“用不着，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赤井秀一沉默了片刻说：“本田小姐，洛杉矶警方应该已经接到通报，很快就会派人过来封锁出事的餐厅，也肯定会询问作为事件当事人之一的你相关的细节，届时联邦调查局就不方便介入太深了，所以我希望在此之前能请你回到那里，协助我们还原现场。”
“我没有帮助你们的义务。”
“是没有，可你难道不希望犯人尽快落网吗？”
“说得好听，你们明明是想借机刺探枡山先生的事，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我们是怀疑他，所以才必须查清真相。”
广田雅美强迫自己表现得轻松镇定。
夜晚的风并不十分冷，她却不禁打了寒颤，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将披肩裹得更紧些，才想起根本就落在了那家餐厅里。
正当她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赤井秀一将自己的外套轻轻地罩在她的肩上。
广田雅美忍不住抬头，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注视对方。
这个人的表情有些阴郁，而那双绿眸里似乎闪过一瞬的怜惜。
「不，别被骗了，这些人其实跟琴酒没什么不同，都可以为了达成目的利用周围的一切，只不过他们是为了冠冕堂皇的正义。」
她明白，现在该做的就是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离这个男人。
但不知道为何，广田雅美竟说出了令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好，我跟你去。」
“赤井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卡梅隆狐疑地看着站在针织帽男人身后的广田雅美问道，“她为什么……”
“没关系，是我找本田小姐来的。”赤井秀一回答，“希望能听她亲口说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当然，如果有不想回答的问题她有权保持沉默。”
“唔，好吧。”卡梅隆依然有些犹豫，“可是詹姆士先生那边……”
“既然他让我全权负责这边，就先按我的想法来吧。”说着，赤井秀一将广田雅美带进了拉起封锁带的餐厅，转头叮嘱卡梅隆，“再过一会洛杉矶警署的人就该到了，记得拦着点，但别和他们起冲突。”
“是，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绿色西服的探员点点头说。
广田雅美跟着赤井秀一走向她与枡山仁受袭的座位，餐厅里一片狼藉，撞翻的桌椅、摔碎的酒杯、单只的鞋子，先前混乱的场面可想而知。
“好像是快要上甜品的时候，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然后枡山先生的酒杯就碎了，我想那应该是行凶者开的第一枪。紧接着又传来东西碎掉的声音，我才发现窗户上出现的弹孔。”广田雅美指着桌上的玻璃碎片说。
“也就是接连两发子弹都没击中是么。”赤井秀一半蹙着眉头道。
“是的，之后先生就立刻拉着我从餐厅的后门离开了，因为很害怕所以犯人到底开了几枪我没有注意，不过我记得那个时候整个大厅和过道里都腾起了一股浓烟。”广田雅美回忆着说。
“通常普通人在室内遭遇枪击事件，都会本能地往最近的出口跑去，而你的老板却很冷静地选择了反方向。”赤井秀一意味深长地说。
“想必是他的心理素质过硬，先生向来处事不惊。”广田雅美应对自如。
“中弹的是枡山仁吧。”赤井秀一话蓦地话锋一转。
“我不知道，先生他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广田雅美不自觉地握住双手。
“你身上没有伤，可我在街角遇到你时手上分明沾着血迹，餐厅的窗上一共留下了五处弹孔，目前只找到三枚子弹，而上面都没有血迹，所以我推测应该至少有一枚子弹击中了他，只是没有造成贯穿型的伤口。”赤井秀一不易察觉地扫了一眼广田雅美的手心道。
“未必，也许只是你们看漏了。”广田雅美说。
“这个东西是枡山仁的吗？”赤井秀一突然拿出一支黑色短管问。
“不知道，我没印象。”广田雅美摇摇头，视线却停留在黑亮的管身上，她自然是清楚的，那是琴酒为了干扰狙击手的视线扔下的烟雾弹。
“那么你觉得他知道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今天晚上真的只是一次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枡山仁根本对此毫不知情，偶然地带你走进这家餐厅，偶然地挑选靠窗的位子，甚至在遭受狙击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这些都是巧合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本田小姐，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想清楚你该做什么样的决定。」
广田雅美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毫不畏惧地盯着赤井秀一说：“所以，你是想让我回答是枡山先生故意设计了这一切，甚至不惜让自己差点丧命吗？那他是为了什么？你难道认为我会相信吗？”
赤井秀一平静地回答：“本田小姐，你可以相信我们。”
广田雅美的呼吸一窒，她后退了两步，用近乎悲凉的声音问道：“相信？你让我相信？赤井先生，轻易地给出无法保证的承诺，却要让别人为了你们所谓的正义做出牺牲，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太残忍了？”
赤井秀一看着女人泛红的眼眶，坚定地说：“这点我从来不会否认。”
广田雅美听了，闭上眼睛苦涩地笑了笑：“我其实非常自私，没什么高尚的信仰和觉悟，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跟我做一场交易，可我的存在根本无足轻重，我只想保护最重要的人而已，所以我无法向你透露不利于他的事，我做不到。”
「这不过是孤注一掷的赌博而已。」
事已至此，赤井秀一不再强求，走到门边扯下封锁带：“本田小姐，联邦调查局不会强迫任何人做出，这只是忠告而已，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已经很晚了，我会安排同事送你回去。”
赤井秀一知道，自己不可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权衡利弊，所以最后他也只是目送广田雅美披着那件松垮垮的外套离去。
不过他还是有些遗憾地想道：这次又没能提取到枡山仁的血液样本。
“是我。”赤井秀一打开呼叫器说，“你们那边如何了？”
“根据弹道分析，我们锁定了距离餐厅三百码的大楼屋顶，立刻赶过去查看，那里确实留下了硝烟反应，还有五发空弹壳，子弹非常罕见，可以说是之前从没见过的型号，除此之外就再也找不到任何跟开枪者相关的东西了。”汇报情况的探员回答道，“没有指纹，没有毛发，没有鞋印，这绝对是内行干的。”
“……”针织帽男人沉默许久没有发声。
“赤井先生，怎么了？”对方奇怪地问。
“不觉得很蹊跷吗？一个谨慎到将所有痕迹都清除的人为什么不选择最常见的来复枪子弹，反正使用这种利于缩小搜查范围的异形子弹，如果不是有足够的自信不被人追查到子弹的来源，就只能说明他其实另有目的。”赤井秀一喃喃道，更像是自言自语，“你也说这次的狙击手是内行，既然如此，怎会在关键的第一枪就射偏，给目标逃跑的机会，而之后的四发子弹中又整整射偏了两发还没能杀死枡山仁，根本说不通。”
“因为那时的烟雾导致视野不好吧，而且客人们也都往出口冲去，就更难瞄准移动的目标了。”对方回答道。
“优秀的狙击手在射偏第一枪的时候就该知道刺杀失败了，却不顾餐厅内遮挡视线的烟雾继续射击，根本就像是为了开枪而开枪。”赤井秀一说，“一定有什么原因，非得使用那种子弹不可的理由，总而言之，我不认为那个男人会如此轻易地遭人暗算。”
“那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通讯器另一头的探员问。
“这些子弹暂时先不要交到警方手里，如果不明就里地大肆宣扬，恐怕会产生什么无法控制的反效果，很可能是枡山仁的诡计也说不定。”赤井秀一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弹孔说道。
“滴滴”磁卡插入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响起，广田雅美狼狈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泪痕，望向缓缓推开的房门。
「谁来……救救我！」
而映入眼帘的却只有那双不详的绿眸，和宛如白骨一般森然的银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