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骨的黄色大脑

Leave me alone.

二律背反(二十二)

31


一进玄关,爱尔兰就察觉到微妙的气息,立刻绷紧了神经。

这不是什么好事,难道家里进了贼不成?可门上的锁孔并没有被撬动过的痕迹,屋内也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可疑的声响。

未等双眼完全适应黑暗,他就抄起旁边的长柄伞,磕磕碰碰地摸着墙壁前进,查看客厅、厨房、卫生间、杂物室,均无翻动过的迹象,甚至连早上出门前放在桌上的现金都原封不动,这令爱尔兰感到困惑。

没找着人,只剩下最里面的卧室。

爱尔兰不自觉地握紧伞身,屏息走到卧室前,猛地用力将门推开。

只见窗户大开着,冷风灌入,卷起白色的纱帘,发出“哗哗”的响声,空荡荡的床前赫然站着一个颀长高挑的人影,柔顺的银色长发和雕刻般的精致容颜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安静而诡秘。

 

 

“你怎么在这里?”爱尔兰诧异而警觉地问。

“不锁窗可不是个好习惯啊。”枡山仁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相框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比起对方的反客为主,爱尔兰表现得有些窘迫。

“也没什么,只是找你帮个忙。”银发男人盯着相框中的全家福,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头,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褐色的木边。

“那你最好别乱碰我的东西。”爱尔兰不悦且充满戒备地说。            

“只是照片而已,真的有那么重要么?”枡山仁眯起绿眸,冷笑道。

“这跟你无关,请放下。”爱尔兰紧张地盯着对方道。

“你何不把那个可笑的武器也放下?我若真想做什么,单靠一把雨伞也是防不了身的。”枡山仁瞧见法医手里快被握得变形的雨伞,无奈摇头,哂笑着将相框重新放回床头柜,却刻意地倒扣朝下。

爱尔兰自然没有言听计从,依旧抓着伞柄,只是手上的力度有所减弱。

他戒备地跟对方保持距离。

虽然枡山仁没有对他表现出敌意,但擅自翻窗进入的举动毫无疑问已经构成犯罪,可不是单凭一句道歉或是玩笑话就能轻描淡写带过了,至于要不要报警他决定等弄清楚这个男人的目的再说也不迟。

冷静下来的同时,爱尔兰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味,一低头看见枡山仁身上那件灰色的外衣渗出深红的血色。

他咋了咋舌,迟疑地盯着枡山仁:“你受伤了。”

对方平静而轻松地回答:“是啊,你应该很擅长处理的。”

爱尔兰上前半步说:“你应该去医院。”

枡山仁嘲讽轻笑道:“如果能去医院,我又为什么要来这里。”

爱尔兰挑眉,顿了顿又说:“通常给我做缝合的只有尸体。”

枡山仁毫不在意道:“不要紧,记得再加个消毒的步骤就行。”

 

 

对话戛然停止,两人僵持着,谁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时间流走,就像是一场无声的角逐。

爱尔兰看着银发男人身上那片愈发扩大的深红和脸上毫无生气的苍白,内心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斗争后,最终还是松了口。

 

 

「我去把东西拿来,你先把衣服脱了。」

 

 

当爱尔兰拿来针线、盐水和医药箱回到卧室时,枡山仁正背对着他脱下黑色针织衫,露出赤裸精瘦富有线条的上半身,笔直的脊骨清晰可见。

他让他依着床沿坐下,然后拿起浸过盐水的棉纱给伤口消毒。

枡山仁的身上一共有两处枪伤,分别在右肩和腰部,都是从后方射入,虽然严重,但并不致命,子弹没有射穿,卡在了皮肉里。

然而,令爱尔兰震惊的不只是这两个淌血的窟窿。

枡山仁的身上还有其他伤痕。

刀伤、枪伤、撕裂伤,甚至还有烧伤愈合的疤痕布满了他的全身。

都是旧伤,可那夸张的数量还是令爱尔兰噤声,有些伤疤是至少十年前留下的,有些位于要害,稍有偏差就可能丢了性命,他无法想象面前的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以及,是如何靠着一具残破的身体活下来的。

 

 

爱尔兰手上消毒的动作停了下来:“你根本不是普通人,对吧。”

银发男人没有回答他,不否定也不肯定,视线落在窗框上。

意料中的反应,爱尔兰决定暂不深究,拿出用酒精消毒过的小刀说:“先处理肩膀上的子弹吧,我需要把伤口切开一些,没有麻药,所以你要是忍不住的话可以先吃两片这个。”说着,他递给对方一个黄色的药瓶。

枡山仁只瞄了一眼就将其扔到一边:“想不到你家里还备了这玩意。不过这种东西吃多了脑子和身体是会变迟钝的,用不着,你只管继续就行。”

对方既然拒绝,爱尔兰也不强求,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割开银发男人肩膀上的皮肉,发现子弹卡着的位置不深,用巧劲应该可以轻松取出。

爱尔兰轻轻转动镊子,夹紧有些变形的子弹,成功将其与血肉分离。

用纱布擦去血污,右肩算是处理完毕了,他稍稍舒了口气,打算把另一颗子弹也取出后再缝合伤口,于是便让枡山仁侧卧在床上。

没有麻药的安抚作用,伤口理应疼痛难忍,银发男人却闭着眼睛,如同丧失了痛觉似的,既不发出声音,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平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但看着他的额头上渗出薄薄一层冷汗,爱尔兰明白,枡山仁并不是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疼痛。

 

 

第二颗子弹变形得厉害,卡住的位置也很深,轻轻地拧根本转不动。

爱尔兰咬着嘴唇,莫名感到焦躁,手上一时没控制好力道,镊子的尖端戳到了肌肉,鲜血立刻从伤口涌出,流在白色的床单上,迅速晕成一片深红。

枡山仁面部抽搐,微微颤了一下,左手攥紧了身下的枕头。

爱尔兰紧张地拿起纱布清理:“抱、抱歉,子弹卡得太紧……”

枡山仁依然闭着眼睛冷冷道:“只管把子弹取出来,其他的无需在意。”

爱尔兰呼着气定了定神,活动僵硬的关节跟手指,重新握住镊子思考。

这种子弹很少见,直径在五毫米左右,长度却超过四公分,材质偏脆,想必是经过特殊的处理,极容易变形,弯曲成倒钩状刺在肉里,不能像取普通的子弹那样慢悠悠,必须一鼓作气。

转、拧、抽、推、拔!终于,子弹被取了出来,上面黏连着模糊的血肉。

足够简单粗暴。

 

 

撕扯的强烈痛楚令枡山仁倒吸凉气,嘴唇瞬间失去血色,过了好久才睁开绿眸,看了一眼似乎比自己还疲惫的爱尔兰嘲讽地说道:“真是辛苦你了。”

爱尔兰坐在一旁,晃着痉挛的双手道:“让我休息一下,等会再帮你缝合。”

 

 

最艰难的步骤已经结束,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待用盐水再次冲洗后,爱尔兰拿出针线,熟练地穿过皮肉,快速用锁边法完成了缝合,之后又找来绷带将两处枪伤层层叠叠地裹了起来。

期间二人都没有说话。

 

 

“这几天注意别碰到水,更不能剧烈活动,不然伤口很容易发炎化脓,到时处理起来会很麻烦。”爱尔兰嘱咐道。

“嗯,尽量吧。”枡山仁站起来,语气平淡地说。

“是有人要杀你吧,不打算报警吗?”爱尔兰问。

“这里的警察很靠得住么?”枡山仁轻笑,静静地走到窗边,“虽然取弹的动作粗糙了些,不过缝合的手法倒是不错,比起验尸官倒更像医生。”

“毕竟以前是学医的,我也没想到还有机会给活人做缝合,你该庆幸不是在解剖台上。”爱尔兰讪笑着喃喃道,“手法到现在竟然没忘。” 

“可你却放弃了,为什么?”枡山仁饶有兴趣地问。

“只是没有做外科的才能而已。”爱尔兰耸了耸肩自嘲道。

“哦,难道不是因为你死去双亲的缘故?”枡山仁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倒扣在床头柜上的相框说,“别介意,因为房间里只有那一张你跟家人的合照,又是十几年前的旧照片,所以我猜他们都已经死了。”

“.…..算是吧。”过去的伤疤被对方轻易揭开,令爱尔兰有些不适,但考虑到前几次见面时他表现出的恶劣态度和古怪性格也就不打算指摘什么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锁窗户呢?”枡山仁问得毫无征兆,眼神柔和了少许。

“什么?”爱尔兰没听明白对方突兀的话。

“又为什么要帮我?你本可以拒绝的不是么?”枡山仁继续追问。

“……大概只是没法放着不管吧,怎么说我们也算认识。”爱尔兰回答。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一如既往的伪善啊。”枡山仁的左手缓缓拂过窗沿,转头看向他道,“又或者是你在期待什么不可能的事?”

“你怎么……”爱尔兰感到全身一震, “怎么回事?”

“我说的没错吧,爱尔兰。”枡山仁的眼睛里闪着寒光。

“你,不对,你是……”爱尔兰几乎无法言语。


「这个人,他是……」

 

被抹消的念头再次浮现在爱尔兰的心里。

那种喊他名字时特有的上挑语调,还有那副带着孩子气的傲慢神情实在太熟悉了,明明已经过去十六年,黯淡的记忆却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他回来了……」

 

震惊过后,席卷而来的是令人手脚冰凉的恐惧。

其实在墓园相遇的那一刻他已然察觉,罕见的发色、相似的容貌、过于凑巧的时机、真假参半的故事,加之对方从未刻意掩饰的狡黠眼神,所有的一切无不指向既定的事实:枡山仁,就是消失了的黑泽阵。

只是他不愿,亦不敢承认罢了。

一味地妄图逃离黑暗的过去。

以及他所犯下的罪行。

 

 

“黑泽……”爱尔兰的声音低微颤抖,像是到了意志崩溃的边缘。

“黑泽?你确定?” 对方半眯着眼睛问。

“对,你是黑泽。”爱尔兰闭着眼睛,沉重地点了点头。

“有趣,我可不叫这个名字。”枡山仁迈步到他面前,眉眼里充满讥诮。

 

 

“我知道是你,你骗不了我。”

“不,你不知道。因为你口中的那个家伙,早就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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